卡尔·马龙

●杨照(作者系台湾知名作家)

不认识乔丹,不算NBA球迷;不知道乔丹总共拿下了六枚NBA冠军指环,不算NBA球迷;不知道乔丹的篮球生涯还中断了两年,因为他改行去打棒球了的,不算NBA球迷;再严格一点,要是不知道、不记得乔丹为什么又不打棒球了,回到篮球场上,或是只知道、只记得乔丹是因为棒球打得不够好,两年内都上不了大联盟所以回来打篮球的,也算不上真正死忠的NBA球迷吧!

当年回归,乔丹唤醒最“棒”的篮球

时间倒带,1995年3月18日,乔丹通过经纪人发了一份也许是历史上最简短的公开声明,上面只有两个字:“I’m back.”(好啦,是被缩写成两个字的三个字)那么简短,却立刻造成了大轰动。

重点是,为什么选择这天宣布他要回来?那是NBA赛季的后期,各队正在积极抢季后赛名额,而且NCAA大学篮球64强赛让美国陷入“三月疯”的情况中,难道乔丹考虑到大家对篮球的注意,而且打算把握机会帮助老东家公牛队的季后赛表现,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?

不是。乔丹真正的考虑,根本不是篮球,而是棒球。而且刚好跟很多人的印象相反,那个时候只要他点头,乔丹就必定理所当然在4月开始的大联盟球季中,堂皇进入芝加哥白袜队的先发阵容,担任外野手。与其说乔丹宣布回到篮球场上,还不如说,他被迫用这种方式宣布离开棒球,和棒球划清界线。

那个时候,美国媒体体育版上最常出现的字,叫做“替代球员”(replacement players)。因为前一年大联盟棒球员为了“薪资上限”问题,和球团老板们杠上了,那年8月,协商彻底破裂,球员开始全面罢工,球赛停摆。经历了一个秋天,一个冬天,僵局仍然没有打破,球团老板使出了杀手锏,宣布1995年球季将照常进行,每队球赛从162场缩水至144场,如果球员持续罢工,他们就招“替代球员”来打大联盟比赛。

最理想的“替代球员”还有谁?当然是小联盟球员,全美小联盟球员中,还有谁比乔丹更具号召力,可以在看不到正规大联盟球员表现时吸引观众进场?一时之间,所有的注意矛头都朝向乔丹了。乔丹先表示,他不介入罢工问题,然而要他选边站的压力持续升高,终于他决定了:“我不跟你们玩了,搞到这样乌烟瘴气,我宁可回篮球场上去!”

没有人知道,如果不是大联盟罢工问题,乔丹会不会留在棒球场,他后面那三枚冠军戒指还会不会有。

1994年罢工之前,全季大联盟棒球赛每场平均吸引了31000名观众入场。1995年恢复的比赛,这个平均数字降到25000人,电视转播收视率也差不多同样掉了百分之二十,整个联盟的总收入减少的比例,那就更大了。

好几年,球迷对大联盟意态阑珊,没有了往常的热情。一直到1998年,红人队的马怪尔和小熊队的索沙,两人进行了激烈的全垒打王争夺战,而且累积的全垒打数快速接近Roger Maris的历史纪录,才终于让球迷重燃热情。

那一年,乔丹在总冠军赛第六场,靠着终场前的一记神奇抄截,一记无人能挡的急停跳投,气走了犹他爵士队,拿下了他生涯中的第六个,也是最后一个NBA总冠军。

昔日停摆,名誉褪色冠军缩水

接着,真是风水轮流转,就在那一年的年尾,换成NBA停赛了。应该10月开打的球赛,也是因为“薪资上限”谈不拢,打不了。早从6月就开始的劳资协商,怎么都谈不出结果,于是“封馆”了。因为劳资双方都以停赛为手段,所以就不存在“替代球员”的问题,反正不打球耗着就是了。

耗到过了圣诞节、过了新年,耗到球迷失去耐心,更重要的是,耗到劳资双方都感到损失惨重,终于,协议达成,2月5日赛季开打。原本每队该有82场的赛季,因此骤减为50场。

咦,又来了,乔丹再度退出NBA,这次他说他要退休了。乔丹上回退出NBA,造福了奥拉朱旺领军的火箭队,他们趁乔丹不再连拿两年总冠军,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成就,也赢不来球迷给予“王朝”的称号,大家都觉得火箭的冠军毕竟是偷来的,后来果然乔丹回师,火箭就急速坠落了。乔丹二度退出,原本看来应该是马龙和史塔克顿“二人组”领军的爵士队大好机会,马龙打得特别认真来劲,拿下了那个赛季的MVP,可是圣安东尼马刺队拦路截走了总冠军,马龙再次与那枚“魔戒”失之交臂。

马龙是最典型、最苦命的“乔丹受害者”,在乔丹阴云罩顶的年代,怎么打都过不了乔丹与公牛那一关,得不到冠军指环。马刺队阵中,也有一位同样的“乔丹受害者”,那是绰号“海军上尉”的罗宾逊。1999年,罗宾逊抢在马龙前面圆了冠军梦,然而梦想成真的滋味,对罗宾逊来说,却是苦甜兼半吧!

苦来自于:拿下总冠军时,马刺已经不再是“罗宾逊的球队”了。另外一颗后起的明星明显掩盖了罗宾逊的光芒,那就是前一年以选秀冠军身分加入马刺队的邓肯。邓肯是总冠军赛的MVP,罗宾逊却甚至连联盟西区的最佳五人都没选上。

罗宾逊的苦还来自于:唉,这是个缩水的球季,也就是注定会在将来被摆到一边,然后被遗忘的球季。缩水的总冠军,就不是真正的总冠军。

或许就是出于如此的深刻遗憾吧,2003年,罗宾逊退役前的最后一年,马刺再度奋起,杀进总冠军赛,击退了篮网队,再夺一枚冠军戒。那真的是邓肯和队友拼了命送给罗宾逊的退休大礼,当然,罗宾逊自己也豁出去卖命了,决赛最后一场,也是他生涯中在NBA打的最后一场球赛,他竟然拿下了13分和17个篮板,17个篮板!这样他可以没有遗憾了,以得过总冠军的身分,而不是得过缩水总冠军的身分,退役。

未来收益,林书豪价值无边

回顾这些历史,应该可以清楚展示:罢工、封馆,对职业运动有多大、多深刻的伤害了。2011年开始的这个球季,又是个封馆赛季,10月没有开打,11月没有球赛可看,一直拖到12月底,NBA球赛才正式登场,赛季也就从原本每队82场削减到只剩下60场,而且还是在高度压缩的情况下,挤进了那么多场球,让球员们感到疲于奔命。

为什么不依照封馆时间比例,少排些赛程呢?因为比赛少了,收入也就少了,更糟的是,比赛少到一定程度,就像1998年发生的状况,球迷就不再觉得这是个有意义的赛季了。在球迷心目中,这个赛季不管发生什么事,都不能以平等地位留在历史上。

林书豪最根本,也是最大的价值,当然就是挽救了因为封馆而陷入瓦解边缘的NBA赛季。他创造出来的品牌收益,一小部分会实现在他自己身上(像他拿下的第一个商业广告,价值一亿台币的汽车广告),绝大部分却必定造福全联盟。

林书豪的出现,给了今年NBA一个全美注意、甚至全球注意的焦点。那样的话题性,招引来的媒体大幅报道,是NBA花再多的钱、做再多宣传广告都换不来的。这本来是一个会让NBA元气大伤的赛季,直接让NBA的品牌价值大幅滑落的赛季,也是NBA当局完全不敢去算究竟得等多少年才能止跌回升的大变局,然而,就靠一个林书豪,靠环绕着他身上有这么多可以被反复挖掘的话题,NBA瞬间回来了,球迷回来了,甚至还开发了数以亿计的全球新球迷关注NBA。

全联盟最强悍的队伍,仍然是热火队,然而全联盟真正的品牌代言人,却是林书豪。就连尼克斯队落入低潮的七连败,主教练德安东尼仓皇闪辞,从NBA品牌角度看,都不是坏事,因为延续了大家讨论NBA球赛的热度,继续提供新话题。

延烧至今,林书豪传奇没有那么容易被遗忘了,至少比一个封馆缩水、纪录都要加星号的球季更难被遗忘。未来会有很多人记得2011-12赛季,记得那年林书豪创造的奇特现象。何其幸运的NBA,不像1994年罢工后的职棒大联盟,必须苦熬好几年才赢回球迷的青睐,林书豪一下子就给他们带来了光,走出黑暗隧道的光。

套句广告词:林书豪明年的薪水——大约五百万美金;林书豪可望获得的广告代言身价——一年会有两千万美元以上吧;林书豪创造出的NBA品牌收益——无价。